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分手旅行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我们一起去旅行，正式告别。
今天为大家带来夏夏喵的《分手旅行》。
Journey
分
手
旅
行
作者｜夏夏喵
1
你不会知道我看到信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过去三个月里我已经逐渐学会了不去翻你的社交账号，亦不再重温过去的聊天记录。取消置顶后，手机里日复一日的新消息更迭，将你的对话框淹没，如果回忆也能像这样被每一个明天埋没就好了。
短信提示音响起时，我刚刚往热油里撒了一把花椒，准备炒菜。
我拿起手机，看着你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解锁。在我们的暧昧期，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收到你的新信息、但还没有打开的这个时间点。我相信，只要我还没有看过你的消息，就可以不断延长收到信息这一刻的甜蜜。而一旦我回复了你，随之而来的就是新一轮等待的心焦，我不想那么快就把自己置入坐立不安的状态。
花椒在油锅里噼里啪啦地响，有一颗爆出来溅在手上，痛得我把手机扔在桌上。
还是不看了吧，继续炒菜。
2
你会找我做什么呢。
是发错消息然后马上撤回？还是看到我小区有新增病例来提醒我？
喔对了，你有一个手办落在我这里，它被桌子上堆积的书山挡住，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找了好久。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会回来拿，然而没有。
今天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了吗？可是都隔了这么久……
啊糟，错把陈醋瓶子当生抽，锅里现在冒着咕嘟咕嘟的酸气，就像小时候教室里为了预防流感煮醋的气味。
咕嘟咕嘟，熏得眼睛疼。
猜来猜去没意思，我心一横把手机拿起来，向右滑动——
“周末要不要去离岛露营？”
信息后面跟着一篇离岛攻略。
说实话，我一瞬间有点惊喜又充满了怀疑。这是在向我示好吗，总不会是，要复合吧。
这个回复起来有点棘手。
——“好啊”，这样肯定不行，给人一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
——“最近有点忙”，好像也没必要一上来就拒绝。
——“迟来的分手旅行？”这样太刻薄了，你不喜欢别人讲话阴阳怪气。
毙掉若干个方案之后，我决定化繁为简，以不变应万变，回复如下：
“发错人了吗”
淡淡一句，没有流露明显的好恶，没有表情和标点符号，不亲密也不疏远，还作了万全的考虑，万一真的发错了也不至于太尴尬。
3
洗碗的时候，收到你的回复：“哈哈，没有啊”
哈哈个鬼啊。
随即又是一条：“阿Sam和阿诗也去，一起吧。”
Sam和阿诗都是我们的同学，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所以，约我是因为不想自己当电灯泡？
总不能是为了追回我吧，哈哈。
4
周末我起了个大早，洗澡吹头发认真化妆，选了一支很适合夏日的柑橘调香水，然后搭城铁去约定的码头。输人不能输阵。
从城铁看窗外山峦起伏，一片片低矮的村屋飞速从眼前倒退，我知道很快要经过那个山洞了。你曾经在这趟列车上跟我讲过关于山洞的鬼故事，当时天色渐暗，我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一直跟你说别讲了别讲了，然后你第一次牵了我的手。
码头好远啊，我靠着车窗睡得迷迷糊糊。很久没起这么早。
你喜欢登山和远足，所以拍拖时常常跟你一起去爬山。又困又累，走得满身都黏黏腻腻的，在山上还经常被雨淋，不到一天妆就没了。
我一度追着问你喜欢我哪一点，你想了一会儿说，我跟你一样喜欢户外运动，不像其他人只爱逛街买东西，应该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还有呢。
你又说我每次约会都提前到，从来不迟到，是个很有时间观念和责任心的人。
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其实讨厌户外运动讨厌晒太阳，是朋友里出了名的迟到大王，每次早早出门只是想快点见到你。
当时心想，这下完了，你喜欢的没有一点像我。
可能分开也跟这个有关吧，假的终归是假的，总会被发现。
5
到了码头，只有Sam和阿诗在等。我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患得患失的样子，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寒暄。
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说先不要告诉班里同学，等稳定下来再讲也不迟。所以直到毕业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在恋爱，现在就更没必要说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假装若无其事。
Sam向远处挥手，我回头看到你远远地走来，一层逆光把你的轮廓勾勒出来，好像瘦了一点，依旧是大步流星很笃定的样子，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跟Sam阿诗说嗨，然后又匆匆向我点了点头，好像我们真的就只是几个月没见的同学。
我刚想问阿诗是不是可以走了，就听到一个活力的女声，“抱歉抱歉，我来晚了。是Layla呀，好久不见！”
我转过头，跟我打招呼的是Bunny，一个不太熟的同学，之前没听说她要来。
Bunny脸圆圆的，是那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女生。不过，不算漂亮，所以我没有放在心上。
但生活总是喜欢打你的脸。
6
驶向小岛的渡轮随海浪起伏，你坐在我斜对面，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海军蓝色衣服。我偏过头去看海，刻意不看你，但那块蓝色还是在余光里亮得晃眼。
另外一对情侣同学在一旁喁喁私语，我们三个人在不太熟络的沉默里坐着。我正盘算着用什么话头开场会显得自然一点，你突然开口，“最近工作忙不忙？”
我还没找到工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听到Bunny轻快地说，“刚刚培训完，这段时间事儿还挺多的。”
我瞪大了眼睛扫视身边这对男女，看到你冲她点了点头，嘴巴一张一合，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原来刚才那话不是问我的。
我把阿诗带来的矿泉水分发给大家，你低头看着瓶子说，“谢谢。” 真有意思，谢我还是谢矿泉水？
你已经不再跟我聊天了。
这一路我在旁边一边玩手机，一边闲闲地听你有一搭没一搭跟Bunny找话题，我要很努力才能不翻白眼。
一开始你问她：“翁子光新上映了一部电影，郭富城演的那个，你看了吗？”
“没有诶。”Bunny转头又问我，“Layla你有看吗？”
《踏血寻梅》嘛，我挺喜欢里面主角哼唱《娃娃看天下》那段，让人遍体绝望的凉意。但我没必要巴巴地凑到你跟其他女生的讨论里，于是懒懒地答了一句，“没看过。”
后来你又聊了些音乐人、画展之类的话题，她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在第五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你只好选择了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最近是不是要刮台风了？”
“对呀，听新闻说下周要挂八号风球，我同事也说……”
恭喜你们找到了共同话题。我不动声色地划着手机，努力压制住脸上嘲弄的笑容，却又忽然觉得悲哀——以上每一个话题，我们都可以聊很久。
7
刚刚上岛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细密而急促的雨点随着一阵一阵的斜风钻进伞里，让人明明撑着伞却还是变成落水狗。
我们狼狈不堪地走过一段斜坡，来到路边一个孤零零的公交亭下避雨。Sam赶紧翻出一件干爽的外套给女朋友换上，Bunny跑去问你借纸巾，我远远地站在公交亭的最里面，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在脚下聚成一滩。
上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雨，也是跟你出来远足的时候。那时我们还没在一起，五六个同学挤在凉亭下避雨，你就站在我旁边，有意无意替我挡掉一部分斜风吹来的雨雾。我贱兮兮地拿起你衬衣下摆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雨水，以为你会抗议几句，没想到你温厚地递过来另一边的衣服下摆说：“这边衣服比较干，用这边擦吧。”
我被那个温厚良善的瞬间打动了。
你是这样的人，做得多，说得少，不抱怨，不讨好。
正缅怀着，手里被人塞了一包纸巾。我抬头，是你匆匆走开的身影。
8
东边日出西边雨，岛上也是这样的天气。我们爬到另一边山腰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大家打起精神来支帐篷，架炉子，把带来的蔬菜鱼丸一股脑地倒进锅里煮，食物的香气混合在热腾腾的水蒸气里，让人心情又好起来。
我搅动着锅里的丸子，阿诗凑过来戳了我两下，往远处努了努嘴，“他们俩，有情况啊。”
指的是你跟Bunny，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去很远，在树下弯腰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应该是去捡石头吧，压帐篷用的。”我尽量轻描淡写。
阿诗冲我八卦地挤挤眼睛，“我今天就发现这小子不对劲，老是围着Bunny转。”
我干笑一声，很想问她那你觉得我对劲吗。
所有食材都煮好以后Bunny回来了，看起来脸蛋红扑扑的，我关切地问刚刚是丢了什么东西吗，她冲我轻松地笑了笑，“没有。”
夜已深，收起煤气炉和残羹冷炙，大家都倦了，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两男三女，两个帐篷，原本计划是男女生各一处，但Sam待在女朋友的帐篷里久久不出来，我们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等了片刻，最后我清了清嗓子说，“那就这么着吧，给他俩一个独处的机会。”
Bunny瞟了你一眼，说好。
大家依次钻进帐篷里，狭小的红色穹顶下刚刚好能容纳三人并卧，你在中间，Bunny在左我在右。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静地躺在你身旁，有点心潮澎湃又有点想逃跑，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坐着，迟疑着。
你忽然跟Bunny说，“外面风大，你睡中间吧。”她应了一声，你们交换位置，躺在我身旁的人换成了她。
我保持着僵坐的姿势没有动，心里像被石头堵住一般滞重，这累累砖石一块一块越摞越高，堵在我的喉咙。
你竖起一道透明的墙，不留半分余地，是我未曾料到的。
9
夜里风大得很，地面又硬，即便隔着一层薄薄的垫子还是硌得慌。我在心里来来回回骂了几遍那些将星空露营描述得诗意而浪漫的旅行攻略，又带点羡慕地看了一眼身边两个呼吸均匀的同伴，悄悄拉开帐篷钻了出去。
深夜三点，附近几个帐篷都熄灭灯光归于安宁，草丛里的虫鸣声和山下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四下黑沉沉的，头顶没有星星，只有层层叠叠花青色的云无声地翻涌。
我看得眼睛发酸，摸了摸脸，湿凉凉的一片。
这好像是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哭。
三个月前那天，我赶去参加一个面试，早高峰的塞车让人绝望。我敏捷地跨上一辆共享单车，在滞涩的车流中左右穿梭，抵达目的地时已是大汗淋漓，真丝衬衫黏在我的皮肤上，汗水掺着粉底从耳边滑落。
就在我停车结算的时候，你的信息弹出来：“我想我们还是做回普通朋友吧。”
汗流进眼睛里，我飞快输入了一句“什么意思”，想了想又换成“你想好了就行”，然后匆匆抓起包冲进写字楼。
太逊了，短信分手真的很没有仪式感，我时常觉得不真实，怀疑那一幕是不是我的幻想，打开你的信息反复确认。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一个朋友，照常投简历找工作，买菜做饭，按时上瑜伽课，甚至感觉生活过得更充实丰盈了。
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不是我不在乎离别，而是一直以来没有把它当做离别，心里不肯接受而已。
再见到你的时候，才切实感受到分别。
10
周围变亮了一点，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出来了，在漆黑无边的海面投下一小片光亮。
忽然想起《浮生六记》里有一段，沈复和陈芸游沧浪亭，乌云遮月，陈芸说：“若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两个人硬是等到漏已三滴，风扫云开，月亮果然出来了，但他们最后没有白头到老。
有些意兴阑珊，我裹紧了披肩回到帐篷，半睡半醒地躺着，捱到天光。
11
这一趟露营让人疲惫不堪，下山的路上我们一行人脏兮兮黏腻腻的，都没了说笑的精力和心情。阿诗和Sam好像在闹别扭，两个人一前一后互不理睬，你和Bunny落在最后，远远地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独自走在前面，心里没了指望反而觉得轻松，加快步子走向码头，只想早点回家痛痛快快冲个澡。
清晨第一班渡轮上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朝晖斜斜地倾泻在水面，一片波光粼粼的宁静，偶尔有形单影只的小船从旁边驶过，水鸟拍打着翅膀在头顶盘旋。闭上眼，可以听到风从耳边拂过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只有自己。
渡轮晃悠悠地靠了岸，我跨上跳板，跟大家摆摆手，转身要走。
你在后面叫住我，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说，“再见，Layla。”
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
就是旅行的意义吧。
END
（字数：4267）
作者：夏夏喵
坐标：北京
职业：没有灵魂的PPT纺织女工
自我介绍：平行世界里是个仗剑江湖的侠客，一把长剑藏在背后的油纸伞柄里，因为酒量太差所以只喝自酿的桃花酒，喜欢跟可爱的人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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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灿七
排版编辑：灿七
封面：Photo by Daniele Franchi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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